千年“關席”恐失最后一席之地

施永赳正在縫制草席的包邊。他和父親施林榮,是滸墅關草席目前唯一的生產者。
本報記者 高戩
雖已立秋,但“秋老虎”持續發威,蘇城的夏季用品市場仍未降溫。在夏季用品市場上,涼席是一大主角,不管是實體大超市還是網絡電商,涼席都賣得很火。遺憾的是,席卷蘇城涼席市場的,是浙江商家,而頂著皇室貢品光環的本土滸墅關草席,幾乎不見蹤影。
毫不夸張地說,千年“關席”正在死亡線上掙扎,隨時可能失去自己的最后一席之地,在不久的將來,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,恐怕真的要變成僅存于博物館和記憶中的“遺產”。
“浙貨”席卷涼席市場
蘇城的一家大超市里,形形色色的涼席占據了整整一排貨架,竹席、藤席、麻將席、冰絲席、真皮席等等,不同規格的品種有近百個。
記者仔細看了一下各種涼席的標簽,發現該超市所售的涼席,六成以上產自浙江寧波,三成左右產自廣東東莞,還有一小部分產自揚州,蘇州地產的一樣都沒有。
“有沒有滸墅關的草席?”記者問一位營業員。這位營業員搖了搖頭,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席子。”“
隨后,另一位營業員上來招呼記者,她說之前的那位營業員是新蘇州人,所以不知道滸墅關草席,“我是蘇州本地人,睡在滸墅關草席上長大的。但滸墅關草席從來沒有在我們超市出現過。”
記者隨后又走訪了蘇城的一些商場,依然沒有找到滸墅關草席,有一家商場工作人員表示,2002年之后就沒有賣過這種席子了。
在淘寶網上輸入“涼席”,搜索結果總共有100頁,銷量前10名的全部來自浙江,成交量最高的38000多件;輸入“滸墅關涼席”,網站提示沒有結果,輸入“滸墅關草席”,顯示結果只有兩個,成交量均為零。
昔日貢品淪為地攤貨
提及滸墅關草席,滸墅關鎮宣傳辦主任、土生土長的“老滸關”詹曉平愛恨交加。
詹曉平介紹,滸墅關草席的歷史曾經非常輝煌,明清時期,滸墅關出產的“關席”和浙江寧波出產的“寧席”平分秋色,一起成為中國席業生產史最著名的兩大名產。清朝皇室也對滸墅關席青睞有加,相傳清朝乾隆皇帝巡游江南,途經蘇州滸墅關,見到“關席”后撫掌叫絕,向地方官索要,而清末慈禧太后也曾多次派“采辦”到滸墅關選席,2014年,故宮博物院專家經考證確認故宮乾隆花園皇宮御用“富川席”即為滸墅關草席。
詹曉平告訴記者,建國后“關席”最高年產量高達300萬條,還出口遠銷東南亞、西亞、北非等國家地區,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,滸墅關鎮的大部分村民都以織席為業,附近的通安、望亭、東橋等鄉鎮也有村民織席。
“1990年代,我在村里做支部書記,那時關席就在走下坡路了。”詹曉平說,當時鄉鎮企業興起,大量村民進廠上班,“上班工資并不比織席收入低,而且勞動強度低很多;同時,空調開始普及,涼席的市場需求量下降,這兩大因素疊加,導致關席衰落。”
如今的關席,到底衰落到何種程度?詹曉平告訴記者,滸墅關鎮現在只有一戶人家在生產草席。
這戶人家姓施,父親名叫施林榮,兒子名叫施永赳。施永赳說,前年他們的手工席和機制席銷量約6萬張,去年銷量下降了50%,今年銷量又比去年下降了50%。
超市、商場、淘寶都買不到,關席到底在哪里出售?
“大部分被販到菜場周邊的地攤上,我們自己在滸墅關鎮
上開了一家門店,蘇州市里一家日雜公司也有銷售。”
記者找到了銷售關席的日雜公司,在這里,昔日的皇室貢品,和掃帚、拖把堆放在一起,公司負責人表示,今年入夏前進了30張關席,到現在還有一半沒賣掉。施家在滸墅關鎮上的門店,今年也因為生意慘淡而縮減了一半營業面積。
茍延殘喘的“植物人”
“近年來,滸墅關鎮政府一直在努力搶救關席。”詹曉平認為,對于滸墅關而言,關席不僅僅是一種土特產,更是一種有著千年積淀的文化,搶救關席就是搶救文化。
詹曉平告訴記者,滸墅關鎮政府做了一系列的搶救工作:經鎮政府文體站申報,滸墅關草席制作技藝被評為蘇州市第六批非物質文化遺產;全力尋找關席傳人,最終找到了最后堅守織席的施家父子;恢復種植30畝淡水藺草,在土地、廠房等方面給予施家父子大力支持……
在這一系列的搶救措施下,關席“茍延殘喘”著,但僅僅是“茍延殘喘”——施永赳告訴記者,他們今年的利潤大概10萬元,如果沒有政府的扶持,肯定要虧本。
在詹曉平看來,關席就像一個“植物人”,靠各種管子維持著生命,“政府的扶持措施就是這些‘管子’,一旦‘拔管’,關席就要‘斷氣’。”
期待一場徹底“大手術”
雖然空調普及,但涼席并未從人們的生活中淡出,“浙貨”席卷超市和電商就是有力的例證。
那么,為什么關席會沒落到如此地步?
近日,記者走進了關席織造現場。廠房里堆著大量的藺草和成品草席,空氣中彌漫著藺草特有的清香。施永赳告訴記者,關席最大的優勢就是環保,材料是純天然的,對人體有保健功能,而且席草會吸收、釋放水分,不管空氣潮濕還是干燥,睡在上面都感覺很舒適。事實上,關席的這些優勢也留住了一些忠實客戶,據悉,部分“老蘇州”會專門去滸墅關鎮購買正宗關席。
但和浙江的涼席相比,關席的劣勢也非常明顯——
浙江的涼席,都有一個比較考究的外包裝,而關席則是“裸奔”,卷起來用塑料繩一扎了事;浙江的涼席,席面圖案花紋比較豐富,關席則是千篇一律的“素顏”;浙江的涼席,不管哪個公司生產的,都有自己的注冊商標,而關席到現在還沒有注冊商標,這也意味著它無法進入主流市場……
“最致命的是銷售渠道。”詹曉平說,目前關席的銷售方式只能用原始來形容,而施永赳表示,他對電商銷售一竅不通。
雖然施家父子的名片上印著“蘇州富川席業有限公司”,但詹曉平認為,這個“公司”其實就是一個作坊,“這樣的作坊,怎么能和浙江人的企業競爭?”
“關席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了,光靠政府輸血解決不了問題。”詹曉平說,只有來一場徹底的“大手術”,才有可能拯救關席。“這需要整個流程的再造,在前端,需要專業人士對關席及其衍生產品進行設計、定位;在后端,需要專業團隊對關席進行包裝、推廣、銷售;施家父子這樣的工匠,只要承擔中間的生產任務。”
記者了解到,滸墅關鎮黨委、政府正在全力推進“老鎮復興”計劃,其中包括重振關席文化,現在的問題是:市場還會為關席的復興留下多少時間?